大理寺刑狱。一间丈许见方的牢房内。
岳飞坐在床榻边,轻轻地咳嗽着。
这位曾经驰骋沙场、杀得金人胆战心惊的大宋第一名帅,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采。
他的脸,很是苍白。苍白之中,还带着一些病态的猩红。那是这几日来连续熬刑留下的内火。
他的眼眶,深深地凹陷下去,眼中布满了血丝。他身上的疼痛太重了。衣衫遮盖下,他身上都是伤。刑具造成的伤。即便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忍痛,但夜里还是会被不断地痛醒。
“父亲,您再喝口热水。”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床榻边的小凳子上站起身,提起地上的水壶,倒于一个瓷碗中,然后双手端着瓷碗,送到岳飞的身前。
这位少年,乃是岳飞的次子,岳雷。
含冤入狱之后,岳飞曾经一度绝食相抗,导致大病一场,险些就此病去。在韩世忠等人多次奏请之后,赵构终于下旨,允岳雷进入大理寺刑狱之中,照料岳飞。
“雷儿,你方才所述,虽然大致不错,但有些细节,还是考虑得不够周全。须知用兵之道,当极尽周全。以你这般战法,虽然也能破去金人的铁浮图,但我方必然损失不小。”岳飞接过瓷碗,喝了一口后,递回给岳雷,说道。
“是!父亲教训的是。是孩儿愚钝。”岳雷接过瓷碗放下,躬身对岳飞道。
“坐下吧。”岳飞道。
待岳雷坐回小凳上,岳飞接着说道:“雷儿,你绝非愚笨。征战之事,绝非纸上谈兵便可。是为父苛求了。若是你也似你大哥那般,随为父征战几年,为父相信,这些细节,你一定能想得更周全。”
“父亲,自昨日起,他们便不再允许孩儿去探望大哥与宪叔叔。也不知道大哥和宪叔叔怎么样了。”岳雷的声音变得很沉重。
岳飞沉默了。
他师传于陕西大侠周侗(注①),尽得其真传,文韬武略,无一不精。统率岳家军,与金人交战多年后,再加上这几年的风风雨雨,他的心思愈发缜密了。
第一次得知张宪与岳云受刑的那一日,岳飞便明白,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。及至他自己也开始被严刑逼供,岳飞更明白,等待他父子二人以及张宪的,最有可能是什么。
这几日,万俟卨与罗汝揖二贼连续对自己用刑,而且用刑越来越重,越来越残酷,岳飞愈发清楚,自己剩下的时间,应该不多了。
他的心中,不无遗憾。
壮志未酬,金人未驱,大宋半壁河山未复,叫他心中,怎能没有遗憾?
“雷儿,来,你再给为父演示一下拐子马的破法。”沉默了一会儿,岳飞轻轻地吸了一口气,对岳雷道。
“是,父亲。”岳雷离开小凳,蹲在地上,开始用一些草秆排兵布阵。一边排,岳雷一边对岳飞讲述自己的战法。
“讲完了?”待到岳雷停下来,岳飞问道。
“是,父亲。孩儿讲完了。”岳雷有些忐忑。
“唉!”岳飞叹了一口气,站起身来。这一站,他的身体顿时一晃。他的腿,昨日刚刚被夹棍夹过。
“父亲小心!父亲,您坐着。让孩儿来摆。”岳雷连忙站起身,扶住岳飞。
“不要紧。还是为父摆给你看吧。”岳飞扶着岳雷的胳膊,勉强蹲下身去。岳雷挨着岳飞蹲下,一手搀着他的胳膊,一手扶着他的腰。
“雷儿,你来看。若是金兵前锋在这里转向……”岳飞一边说着,一边用草秆在地上摆阵。摆了几根,岳飞再一伸手,却没有草秆了。
草秆,用光了。
几日前,万俟卨与罗汝揖二贼再度来到岳飞的牢房内,将牢房给翻了个底朝天。离开之前,二贼命令狱卒将垫在岳飞铺下的稻草都给拿走了。地上的那些草秆,还是岳雷托了狱卒拿过来的。
“雷儿,你去问问看,能不能再弄些草秆过来。”岳飞对岳雷道。
“是,父亲。父亲,孩儿先扶您起来。”岳雷道。
“不用。快去吧。”岳飞道。他朝后靠了靠,将身体靠在床沿上。
“父亲,您小心。”岳雷小心地松开手,站起身来,快步走到牢房门口,敲了敲铁栏,轻声叫道:“差大哥!”
两名狱卒迅速走了过来。
其中一位年长一些的狱卒低声道:“二公子,您有何吩咐?”
岳雷对狱卒拱手道:“隗大哥,能不能劳烦您再取些草秆过来?”
狱卒越过岳雷的肩膀朝里面看了看,连声答道:“二公子请稍等。我这就去。”
说罢,这名狱卒转过身,对身边年纪轻一些的那名狱卒低声吩咐道:“快去给岳元帅再取一壶热水来!”
吩咐完,他迈开步子,快步朝远处走去。一边走,他一边忍不住掉泪。
这名狱卒,名唤隗顺(注②)。在这大理寺刑狱之中,他已经做了十几年狱卒了。
身为一名大宋男儿,隗顺这一辈子最想亲眼一见的人,不是皇帝,而是岳元帅。但是,他万